Letter 4: “作家也是对人格的一种筛选”
每一周都过得好快呀,没想到这已经是我坚持更新这个Newsletter的第一个月了,写了有两万多字,比其他作品都高产。有些朋友和我反映,Newsletter太长啦,内容太多啦。所以我刚好有个借口来调整一下结构。本周,就直接让作家朋友来作客吧!
本周的作家朋友来作客有一位重磅嘉宾!她就是《收获》杂志编辑,曾经采访过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韩江的吴越。我问了她几个问题。
吴越
《收获》杂志编辑,著有《必须写下我们》
李:回忆一下你上次采访韩江的场景,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小细节?
吴:2013年冬天,采访韩江的缘起、过程和内容就不赘述了,这几天已经应媒体朋友的要求说了好几篇,几乎快要自我重复。现在胡思乱想,倒是有两个奇奇怪怪的小细节:第一是,回看照片,采访时我们所在那家咖啡馆的砖墙花纹,与我现在看到的韩江一些肖象近影的背景颇为相似,和她与儿子开的书店外墙也很相似。作为一个外国人,我被陪同人员带去那家咖啡馆是完全不知东南西北的,但也很容易推测出,那就是在韩江的居所附近,是她步行可达、经常出来活动、很熟悉的一片街区。这是写作者非常理想的一种生活形态。
第二,那次采访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那次是一个温馨温暖的“全女团”。陪同的李廷珠最年轻,是梨花女大毕业(后来还带我去了梨花女大参观,我在校内书店看到了很多韩国作家的严肃文学书);接着是我,那年三十岁;其次是美丽的中韩翻译张女士,抱歉我忘记了她的名字,年纪在三四十岁之间;而后是韩江,她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微皱的鼻梁、羞涩的神情和光泽度平顺度都很完美的中长发,都不像是过了四十岁的样子,举动柔和秀气,声音悦耳自然,有少女的真诚;上海文艺出版社资深编辑陈蕾稍年长,但同样秀美,长发披肩,善解人意,在我采访之时,是她用两台相机忙忙碌碌为我们留下诸多瞬间。这五个女生“挤”在咖啡馆落地窗下最靠角落的两张桌子周围,就像大学舍友出来聚餐,冬日暖阳照射进来,每人手捧一杯热乎乎的咖啡,气氛格外融洽、轻松,每个人也都很专业、专注。
我知道,在那前后,中国作家或出版社老师去韩国采访时,有时也会与韩江女士会面,我也看到过照片。但那样的场合下,似乎都没有咖啡馆里五个笑作一团的女生那样好的氛围,他们所谈未必能有我们这场之深。时隔多年,从早已过滤过很多遍、去掉了枝蔓和浮尘的对话实录中,我依旧还能读出当时交流的顺利、酣畅和某种默契的愉悦。这种愉悦是由当时的五个女生一起营造出来的。告别时,我们合影,我和韩江同时去整理自己的前额刘海,然后当彼此同时发现了这一点时,又同时笑起来,我是低头而笑,她是掩嘴而笑,生动极了。这非常“女生”的一瞬间也被陈蕾记录下来,是我珍贵的记忆。
李:最近你参加了平遥国际电影节,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给我们吧,比如文学和电影的结合?
吴:有趣的事情是,我发现作家们用来推介的PPT都做得很专业,尤其是其中的视频部分,有些都混剪到了接近专业级的程度了,我心想都已经做得这么好了还拍什么电影啊!(开玩笑的!)另一个点是,好几位作家的PPT里都已经用上了人工智能画像功能,非常与时俱进。这件事留给我的思考是:当人们想要产出一个视觉化的产品时,会本能地用视觉化的“语言”方式去描述它。这会不会让我们的想象空间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些著名影片成品之间的迁移和拼接呢?文学还有没有更好的讲述方式?或者换句话说,面对一种更为强势的、你想要去投靠的传播方式,一个小说如何在三分钟内既是自己又可以是一切?
李:最近你因为在各种写作工作坊授课也接触了不少写作者,你是否觉得现在国内有一种文学热潮,你觉得原因是什么?对写作者们的状态你有什么感受?
吴:我觉得写作一直是世界化的潮流,并未冷却过。坦率说,写作者的蓬勃热望很打动我,但普遍写作准备不足或不正。没有一个作家不是在阅读大量文学作品的基础上迈开自己的写作道路的,这意味着两点,第一是作家必须是极其敏锐、聪明、对情节设置和结构方式有洞察力;第二,伴随着自己的写作实践本身,作家会天然地自然地寻找自己所匹配甚至更高阶的作品来研读。但我确实接触到很多写作者本身并不怎么阅读、读的东西也并不怎么合适。假使“自学”功夫不足,再好的编辑、作家老师也帮不了太多。题外话,我觉得这个时代的写作者似乎主观性太强了,时刻都在站队、在表态、在划线、在辩论、在算转化率,像脑筋清楚的好学生。作家也是一种对人格的筛选。对别人的成功有很多不光明的推测,对自己的不成功有很多很正当的理由——这很难成为好作家。我还是更喜欢悠然自得怡然会意、宽以待人严以律己的人。任何行业,这种人都会更上一层楼。
李:下一期的《收获》青年写作者专号可能会在什么时候推出?普通作者有机会自荐么?
吴:一般来说,我们会在每年的7月~9月之间推出青年写作者专号,也就是当年的双月刊第四期或第五期,视稿件集齐的时间而定。我们一直开放投稿平台(官网投稿和纸质投稿两种方式)给所有写作者,优秀的稿件会被挑出来,被编辑看到。我想稍微不正确地补充一下:这里的“普通”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普通”到还没有发表过作品或者刚开始写作,那么客观地说,一下超越其他写作者的概率是比较低的;如果是“普通”到还没有发过《收获》或者其他知名期刊,那我们每期青年专号的的作者都是后者。只是后者的范围也很广,竞争也相当激烈,不妨读一读往期刊物上的作品,自己做一些比较判断,感觉有把握了再把自己最好的作品投过来。
李:谈谈你在2025年最想做的一件事?
吴:2025年,我预判会是一个文学创造丰沛生猛的年头。韩江的获奖必然会激发本国华语原创文学生命力和想象力。我就搬好电脑椅等在书桌边就行了。编辑工作之余,我想完成一本已经约定了很久的非虚构小书,再完成一本已经采访了多年而迟迟没有动笔的人生“中书”,那也是“必须写下我们”,只是“我们”不再仅仅是作家们,会更加广阔。
我和吴越曾经在上海做过线下分享会,也一起录过两期播客,在这里也分享给大家。
吴越采访各位作家的访谈合集《必须写下我们》是去年畅销的文学书籍,其中也收录了她和韩江的采访全文。以及她和我、郭爽2018年在上海做的一场关于非虚构写作的对谈,题目就叫《必须写下我们》,后来成为这本书的书名。
《必须写下我们——被写作改变的人生》
By 吴越
Lady Tan’s Circle of Women
By Lisa See
本周我想谈一位我从去年开始关注的身上有1/8华裔血统的作家Lisa See。Lady Tan’s Circle of Women是她去年最新出版的一本书,照样和中国有关系。
我关注到Lisa See是去年陪其乐去美国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在波士顿的书店看到这本书。当时就对一位西方作家去写一部明朝女医师的小说感兴趣。一查才知道,原来Lisa的祖父是Fong See(邝泗), 是广东佛山人,19世纪末到美国加州务工,在Pasadena一家古玩店,和前来打工的俄勒冈州白人女子相识恋爱,并顶住当时排华浪潮下巨大的压力成婚。但是邝泗后来又回老家另娶了一名中国女子,甚至有了三妻四妾。同时,又有一些广东的家族成员通过他的关系到美国打工,这使See家族(因为中西方姓氏顺序不同,See(泗)被当作在美国注册的姓氏并沿用)在美国有100多个亲戚,从小Lisa See就在这样的中西结合的家庭氛围里长大。
1979年,Lisa大学毕业后成为记者,她被家庭提议写一本家族史,从采访她的姨婆(邝泗)的小女儿开始。这本名为On Golden Mountain的书于1995年出版,也奠定了Lisa作为专业作家的地位。我有幸在美国洛杉矶最大的旧书店The Last Bookstore淘到了一本。后来她还写出了小说《雪花秘扇》(Snow Flower & The Secret Fan),被拍成电影(李冰冰主演)
说回这本Lady Tan’s Circle of Women, 它是基于明朝名医谈允贤 (1461-1557)的故事,用第一人称写成的小说。小说写于疫情期间,是Lisa在疫情封锁之下的无意中发现的研究和写作题目。她发现五百多年前的中医在对待疾病、瘟疫方面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西方的理论体系中向来认为血、黏液、黄胆汁、黑胆汁,这是对人体体液的四个关键诊断元素。15世纪以前西方的治疗方案主要还是酒精+草药,通过水蛭放血也非常常见。而中医体系则更加源远流长一些。谈允贤主要治疗妇科杂症,是专门总结女性病症的名医,也受皇室邀请,入宫为不方便被男性医师看诊的女性病人提供诊断。
这本书从谈允贤在江苏无锡的童年讲起,最后谈到她在皇室的贡献。从我自己的角度,觉得以第一人称书写历史人物颇有挑战。如何合适地寻找到当时的口吻,以及英语和中文之间表达的差异,我觉得很不容易,这本书是一个很大胆的尝试,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功,这本书还入选了纽约时报Best Selling 的Top 10. Lisa也在她的个人网站上做了一个关于谈允贤和中药文化的专题页面。
11月8日我将到柏林参加不合时宜播客五周年的活动,将作为嘉宾之一,分享“如何在全球迁徙之中记录自己的故事”。欢迎大家点击下面海报报名。
11月9日,我还将继续参加在柏林的活动。分享“非虚构究竟是新闻还是文学”这一主题。
此外,最近我还在设计三明治的英文网站。过一段时间将初步上线,希望能让三明治的内容有更广泛的全球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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