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tter 10:一个写自己的人,和一只猫

Letter 10:一个写自己的人,和一只猫

四月,我的潮汕书写作差不多来到一半,每天都要关在郊区的房间里,试图获得一些文字上的突破。

没想到,和我关在一起到,是家庭的新成员,一只紫金渐层英短小猫。

猫伏在那里,又一次试图靠近我。它的尾巴刮过我的脚踝时,像一把刷子。我是这个家里和它共处时间最多的人,因我是"坐家",在家里写作。


是小创和果然把它从商场的宠物店带回家的。小创回忆了一下自己是在哪一刻下定决心要收养这只小猫的?大概是和店员道别,已经为她们而加班了半小时的店员也有点懊恼,而再回看那只小猫,它的猫生改变或者不改变,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它已经七个月,再卖不掉,可能会被拿去配种,甚至处理掉。

于是,我三四月间在家的生活没有宁日,它不断制造出各种响动。清明节假期,母女旅行去了外地。我成了全天候照顾小猫的主人。我没起床时,它会在房门口叫我,大概是肚子饿了。而当我给它喂猫粮和换水之后,它对我的感情又多了一分。它正在建立一种期待。而我还在抗拒这种期待。

对一切都好奇的小猫


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抱过它一次。我对这团毛毛的东西躺在我的臂弯里没有向往,我甚至拒绝建立和它进一步的亲昵。我只偶尔摸过它的毛发,它就立即表示出很享受的样子。在我写作的时候,它会来到我的脚下,躺下,露出它细软的肚子,期待我和它互动。

现在,它越发喜欢跳上我的书桌,闻闻我的咖啡杯,嗅嗅我的书。它在书桌上来回踱步,让自己彻底占据我的视野。我的写作本身就艰难,气不打一处来。一只猫被困在房子里,就像我被困在文字的漩涡中。谁更自由呢?

猫观察着窗外的鸟

每天早上,我从睡梦蒸馏出来的清醒心境中,开始动笔。写的时候,我可以望见窗外,院子连着的一片小池塘,偶尔有白鹭在池边歇脚。一只黑毛杂黄毛,和一种黄毛而瘦小的流浪猫,会把我们的院子当作它们的自由土地穿梭而过,在积水的空花盆喝上几口。

时间在这片池塘上凝滞,一切没有变化,除了迎面吹来的风不再寒冷,鸭子们还是在戏水,温度对它们也没有影响。如果什么事情都不做,一天很容易失去。而外部世界正一天天地纠缠。但我的笔下仍然只写着过去,我似乎对写下正在发生的事件兴趣不大。过去的一切,因为时间拉开的空洞给了我重新排列、讲述的自由。

一个不断重复的动作是,我试图删掉书稿里大多数概括的句子。它们挤在段落中,像冬天地铁车厢里臃肿而颜色单调的羽绒服,只有脱掉它们,才能露出内里鲜艳的毛衣。我试图让每一个句子,回到它们所描述的生命现场,就像发生在今天一样。这是书写过去最合理的方式。

在46岁生日到来之前,我已经成为一个"写自己"的人,虽然写好自己并不容易。但,这确实是一件很小的事,比起这个世界每天在发生的,丑闻、讨薪、贸易战、吃瓜、融资、AI……它太不大众了。

我在写潮汕,一个叫做家乡的地方,一个有海岸线的地方而我童年却很少见到海的记忆,一些跨海而来的外国传教士,一些父辈渡海去当知青,他们后来被迫下海,而今天人们热衷出海,年轻人开始跳海。我不知道这些对读者有什么意义,但是相信他们会在某一段叙述中,看到曾经的自己。

小创送我一个在景德镇做的杯子做生日礼物。这个杯子做得很特别,不是传统的圆形,而是有双手可以捧住的弧度,杯口一圈红色不整齐,但能看到涂画的笔触。它是任何市集买不到的杯子,在杯身可以看见当时的模样,被烈火烤过之后长时间停留的现场,这不就是无形记忆的有形化么?写作也是这样。记忆停在那刻,凝望着此刻的我。

46岁这年,父亲开始下岗,他和克林顿是同龄人,后者在46岁这年当上美国总统。今天,我46岁,我意外地被拥有了一只猫。


最近,三明治尝试了一些新的写作项目,也很不容易。不过也有很喜欢的新尝试,像我的朋友Melissa Wan在三明治开的Writing Sex & Intimacy工作坊,就很成功。


不过似乎还有勇气写非虚构的朋友在变少,尤其是第一人称非虚构。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在短故事的基础上,开出自己的第一人称非虚构工作坊呢?结合我在UEA所学到的内容,为今天中文世界的非虚构定义做一点探索。

“在场”非虚构奖学金的第五季,我也会继续担任初审评委,报名将在5月1日截止。欢迎朋友们要抓紧时间。期待能碰到多样的非虚构写作题材!去年我初审中选出的作者糜绪洋,最终成为第四季的一等奖得主。

我和作家三三一起研发的“虚构短故事”项目,5月1日即将开始第二期,也欢迎朋友们能来尝试在14天内写出一部短篇小说!(点击海报可了解详情)

我还开发了12-16岁青少年的英文创意写作项目,和我UEA的同学Julia Hollingsworth一起指导来自6个国家的8个孩子,在12周里写作两部作品。这个项目,我们在暑期和秋季都会继续做下去。(点击海报可了解详情)

这个Newsletter, 我会努力保持更新!接下来会恢复我的阅读推荐栏目!回国之后,能够参加现场的英文写作活动就变少了。不过,我和同学们创办的Bluebell Magazine已经完成了审稿工作,多国作者的作品入选了,会争取尽快出版!

Bluebell Magazine

Forthcoming July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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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ter 8: “审美的愉悦”,离开伦敦我最不舍得的氛围

Letter 8: “审美的愉悦”,离开伦敦我最不舍得的氛围

这封Newsletter可能是短期之内最后一次从伦敦给大家发信啦。还有一周左右,我就将用单程票从伦敦飞上海,开启接下来一段新的生活。伦敦的房子已经退了。在那里,2022年生活的痕迹还在。 在生活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人其实会略显呆滞。60个运回上海的纸箱只是把家的一半掏空,另一半用手慢慢去瓦解、分化。很多书籍和物品给了在伦敦的朋友,继续延续它们的伦敦生命。一团曾经聚集在一起的生活,在一周的时间里忽然就散开了。 离开伦敦,是感到在这个阶段需要一些新的生活和工作资源的重新组合。我仍然喜欢伦敦的创作氛围,但我也想要用新的方法、新的眼睛回到母体的创作环境中,也看看能通过三明治怎么样帮助到其他的写作者。小创的事业需要在国内继续拓展,果然需要沉浸在中国文化当中去建立根系感,掌握中文读写。加上国内有更好的生活支持系统,以及离我接下来的写作主题故乡潮汕更近,这些组合因素使我对和伦敦作别没有太多遗憾。 我会争取让自己能够同步到英国的最新文学出版信息,保持和英国创意写作行业的连接。上一期介绍到我将和英国同学创办的文学杂志Bluebell 也在持续推进,最近又荣幸邀请到两位作家Joanna Pocock

Letter 7: 时间、视角和语言,非虚构的文学探索

Letter 7: 时间、视角和语言,非虚构的文学探索

亲爱的朋友,这封信写于欧洲大陆。这是我今年在欧洲大陆最后一次旅行,也是时隔十年之后的重访欧洲。很多新的认识覆盖上来,和十年前我去过的观感又有很多不同。 柏林真是一座让我觉得冷酷的城市。这里的寒冷像一支巨大的部队,到处奔袭。天上的阴郁又浓得像一块扎实的糕点,那么大的风吹也吹不开。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铁轨,把乘客像军队一样运往各处,只有时刻,没有可以享受的此刻。 和作家春树在波茨坦广场地铁站道别,我钻出地面。黑乎乎的又配着白炽光的路旁搭了高台,像滑雪场一样,两名顾客各自乘坐一个黑色轮胎滑冲下来,他们连着在一起,又有轻微的相互碰撞。最终他们的笑声随着轮胎凝固在终点线。怎么会有人想出这样的游戏?我心想。 走着走着,我闯进了迷宫。十四年前来过的,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在夜晚,它依旧是开放的公共建筑。地上亮着灯的游客管理条例说: Throughout the year, entry to the Field of Stelae is at the risk of the individual. 这里所说的危险,大概包括心情压抑吧。

Letter 6 :如果到北极圈驻地写作会怎样?

Letter 6 :如果到北极圈驻地写作会怎样?

日常的写作,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想用英文写了。我对自己中文语感目前不太满意,英文反而表达起来流畅很多,而且更接近我想表达的方式。所以在一场10天的北欧旅行结束前,我在飞机上,在女儿不停的干扰下,仍然写下了下面大部分的句子。她对我用英文写作也很感兴趣…因为比起中文,她更看得懂: Looking out from the slats of the jalousie of the room,  I find the city full of whiteness. It is covered up by the snow last night, which dropped silently, but I realize how heavy it was when